山色 豈非 清淨身

山色豈非 清淨身

楊惠南一日，一個名叫法海的和尚，從韶州曲江(今廣東省樂昌縣南)前來參拜惠能大師，一見大師就提出一個問題，說；“請問大師，什麼叫做即心是佛？

惠能不加猶豫地回答：“見到自己的清淨本心，即可成佛。這就叫即心即佛！”

“弟子愚昧，還望大師詳加解釋！”法海虔誠地說。

“一切眾生皆有佛性，因此，一切眾生的本心都是光明、善良的清淨心；只因貪愛、嗔恚、愚痴等等煩惱的覆蓋，使這清淨的本心喪失光明、善良的一面。若能以平等無有等差之心直接見到本心，讓貪愛等煩惱的力量自然消失，即可成佛！這就叫即心即佛呀！”

法海一聽這話，就像服下一顆清涼的仙丹似的，身心豁然開朗，一時之間，聚在心頭的迷霧倏然消散開去。只見他欣喜若狂地跪在地上道謝，惠能卻若無其事地繼續說：“本心清淨無染，本心能生萬物！各位！宇宙間的一草一木、一山一谷，或一個人、一隻螻蟻，都是清淨本心的顯露！本心清淨無染，是良善的、是佛，因此，草木、山谷、人類、螻蟻，也都是良善的，也都是佛！”

惠能剛剛說完這話，有一瘋和尚就憤憤地站起來說；“大師您說草木、山谷、乃至螻蟻都是佛，那么人糞、豬屎豈不也是佛嗎？”

“不錯！”惠能斬釘截鐵地說：“宇宙間的萬事萬物都是佛身的顯現，就是一個具有慈悲、善良之心的解脫者來看，紅花綠葉固然是美善的清淨佛身，而豬屎人糞也無非是清淨佛身的顯現！相反的，就一個滿心仇恨、怨懟的凡夫看來，豬屎人糞固然可厭，而紅花綠葉也未必是賞心悅目的了！因此，在貧僧的法門當中，是要我們直接地、迅速地體悟這慈悲、善良的本心；見到只是美善、沒有醜惡的世間！”

突然，那瘋和尚顢頇地跑到佛壇前面，對著佛像“啐”地吐了一口濃痰！一個中年和尚見他這般胡鬧，便從蒲團上猛地站了起來，重重地給那瘋和尚一掌。那瘋和尚一個蹉跌倒在地上，臉頰紅腫得像是灌了水的死豬肉。幾個翻滾，胸膛已被中年和尚的一隻大腳踩住。好一會兒，才聽到他驚魂甫定地哀哀求饒！那中年和尚厲聲叫著；“你為什麼向佛像吐痰！”

“咦！剛才大師不是說過，山河大地都是佛身嗎？”瘋和尚雖被打得鼻青臉腫，卻依然理直氣壯地說：“既然一切都是佛身，我向佛像吐痰，跟在地上、馬桶吐痰，又有什麼區別呢？”

那中年和尚被他這么一問，一時之間竟也不知如何回答！就這么一遲疑，腳上的勁兒也跟著放鬆了幾分。只聽到一聲呼呵，瘋和尚藉機翻身爬起，並狠狠地向那中年和尚吐了一大口痰，然後頓腳拍手大笑說：“怎么樣？你也是佛身的一部分呀！吐在你身上和吐在佛像上又有什麼區別呀？”

那中年和尚既羞且怒地追著瘋和尚打轉，一時之間卻哪裡能夠追上！一個不小心，踩到一隻破蒲團，竟四腳朝天地跌在地板上，那瘋和尚一個箭步踩住了他的胸膛，來了個依樣畫葫蘆。這回，卻是那中年和尚哀哀大叫起來了。

突然，大雄寶殿外傳來塔嗒的蹄聲，一陣驢叫，一個頭破血流的小沙彌拴緊驢繩進入殿來，有氣無力地對著瘋和尚和中年和尚說：“二位師兄請稍息，我有事情稟告大師！”

說著，徑向惠能行了一禮，說：“大師，剛才我騎驢下山，本想去曹侯村一位施主家裡商量事情。沒想到半路上碰到幾位師兄上山。我好心好意問他們到哪裡去？他們說上道場去。我說，大師說過，宇宙間處處是道場。結果那幾位師兄不明不白地就把我從驢上拉下來，還狠狠地揍了我一頓。請大師一定要替我作主呀！”

小沙彌的話剛說完，就有幾個年輕和尚站了起來，向惠能說：“大師！是我們打他的，我們是給他一個教訓。”

“喔！怎么教訓法？我倒想聽聽！”惠能笑著說。

“這師弟在大師這裡只學得一知半解，就想賣弄，說什麼處處都是道場，”那幾個和尚推派一個代表說：“道場乃寺廟、精舍等等修行地方，是個莊嚴肅穆的地方。一個修行者來到了道場，騎馬的應該下馬，騎驢的也應該下驢。這師弟既然說處處都是道場，他就不該那么不懂禮貌地騎在驢上呀，所以我們幾個就把他拉下驢來教訓了一頓。”

“哈哈！聽見了沒有？修道人不可耍嘴皮子，免得落了口頭禪，還得換頓皮肉之痛。”惠能聽完，突然大笑幾聲，先向小沙彌說，然後又對著那幾個和尚說；“不過你們幾位也太小題大作了，快去向他道歉。”

那幾個年輕和尚聽惠能這么一說，尷尬地跟著苦笑起來，不約而同地走到小沙彌面前說；“師弟！請你別見怪了。”

那小沙彌把嘴呶得高高的，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樣，弄得眾人前俯後仰地笑了起來。這時，那愛湊熱鬧的瘋和尚又跑了出來，煞有介事地問著惠能；“他們這幾個該打該罵、胡鬧調皮的禿驢，說什麼處處都是道場。但是，為什麼處處都是道場？還請大師說明。”

“剛才說過，宇宙間的一草一木，一山一谷都是本心所生、佛身所顯。既然這樣，透過宇宙的每一處地方、每一件事物都可見到本心、佛身。這不正是處處皆可修行、成佛，處處皆是道場嗎？所以，古德說：‘一切世間資生產業，皆與佛道不相違背！’又說：‘一色一香無非中道，’這真是至理名言呀。”

惠能巡視了四周一下，又娓娓道來：“諸位，山河大地無非佛身、舉手投足皆是道場，這都是同一道理的不同說法。山河大地無非佛身，因此佛像和大地、馬桶都是平等的。但是，佛像乃為初入佛門者的方便，具有神聖的象徵意義，因此也不可隨意破壞或吐痰。同樣，舉手投足者都是道場，因此寺廟和荒野、馬路也都是平等平等的。但是，馬路畢竟不像寺廟那般莊嚴肅穆，因此也不可執著在馬路上一定不可騎驢。今天所發生的兩件事情，都是執理廢事，沒有深刻了解佛法才會產生的怪現象，還望諸位多多深思呀！”

“咦？這就奇怪了！”有一個和尚面露狐疑之色地站了起來說：“《金剛經》說：‘凡所有相，皆是虛妄。’又說：‘若以色見我，以音聲求我，是人行邪道，不能見如來。’這些都有說明木雕、土塑的佛像不是真正的佛身！為什麼大師忽然說佛像是神聖的、不可破壞呢？”

“的確這樣，所有具有形相的東西都不是真正的佛身，”惠能說：“依照佛的遺教，努力修行，最後見到本心，證明本性，才是真正見到佛身。但是剛才說過，佛像是接引初學的方便，讓這些初學的人透過莊嚴的佛像或寺廟裡的宗教儀式，進而識自本心，見真佛身。唯有從這個角度本看佛像、禮拜佛像才顯得不是迷信而有意義。”是日，眾人聽了惠能的開示，全都法喜充滿地回到寮房或家裡去休息了。

摘自《佛學的革命》